60年前的牌樓組工作隊伍中，已有前輩作古，我亦垂垂老矣。趁在“失憶症”病發前，記下一些零碎片斷，亦屬合宜之舉。

當年牌樓組個個年青力壯、功夫本領有返咁上下，都係打真軍之輩。唔係咁，點食大茶飯呀！

講來聽吓，排名不分先後——

梁惠民——青年時參加抗日救國宣傳美術工作，亦擔任戲院廣告事務，畫大畫易如反掌。

陸昌——戲院職工會頭頭，亦是工聯重要領導人物，從事電影宣傳畫有年，食生菜咁食。

盧錦——寫得一手好字，乾淨漂亮，寫字如其人，一絲不苟，一塵不染，得個靚字。加上心思縝密，管埋盤數，打理埋接件“柯打”（注：指令），係個非常突出的軍師白紙扇，你想搵第二個都難。

吳樹倫——生得高大，笑容可掬，謙謙君子，畫筆揮灑自如，色彩艷而不露，看之心曠神怡，如啖綠茶。

張耀生——年輕有為，膽大而不妄為，心細而不拘謹，落筆神速，趕功夫緊張時刻，非此君莫屬。尤其是同木工、電工、油漆工、搭棚工等眾多工種的配搭和合作，佢笑口噬噬，能言善道，乜都畀佢搞掂，真係天生一個“通才”。

關啟祥——個個叫佢“關豬”，佢出身美術世家，老竇關萬里係出名嘅澳門嶺南派畫家。咪睇小佢體型肥胖，成個笑星咁款，其實佢天賦才藝，對色彩最有心得，佢設計嘅牌樓稿最出色最漂亮，色塊最簡單卻又對比悅目。

鄭虹——在域多利戲院畫房打真軍，也在廣告業打拼，落筆快捷，永不拖泥帶水，談笑風生之間，畫件已告完竣。佢不尚浮誇，善於與人協作，係我學習仰慕嘅畫人。

其實牌樓組都係一班精英，雖然臨時組成，畫完了每年一度的國慶牌樓，便解散不存。但係每個人都懷抱住愛國愛澳之心（“愛國愛澳”呢四個字唔係依家至講㗎），全力以赴，成就斐然。

這個工作隊伍真係“十八羅漢陣”，有數唔完嘅英雄：譚智生、關萬里、陳耀培、黃德鴻、呂培、吳仕明、曹長雄、伍端安、李九、王司馬（黃永興）、鍾文、黃學新、許標、招文峰、黃鳳文、李正剛……。

牌樓組一眾，日以繼夜，為的是創作一個澳門歡祝國慶的彩色海洋。工作量大，工時緊迫，食嘅、屙嘅、瞓嘅都只得在工地進行。改建前的鏡湖醫院，有供奉神祇的堂屋，兩邊還有露天走廊。有啲老友實在太攰，食咗午飯要唞一唞，有啲嚮走廊幕天蓆地照瞓如儀，滋陰啲就取塊畫牌樓嘅木夾板舖地當作高牀暖枕。一覺醒來，又是一員猛將，奮戰沙場。

在下就曾試過匿藏嚮黑如墨斗嘅拜神枱下面恰過一次，印象至今不忘。

你睇過澳門嘅牌樓，驚訝於佢龐大靚溜，睇怕都幾惡啃。係，真係唔講得笑！誰知呢壇嘢到咗我哋班無名英雄手中，竟然談笑用兵，化險為夷。雖則呢場仗嬴得好辛苦，但係——一、定、嬴！

要嬴，就一定要工作流程科學，分工精細，將士用命。

一、在搭牌樓處現場度準尺寸；二、照尺寸設計彩色圖；三、按設計圖在舖在地上的大夾板放大；四、木工將夾板鎅妥後加上裡邊支撐架；五、正式繪彩圖；六、送到工地安裝；七、加上照明燈飾，大功告成。

你話我講得幾容易！其實就真係咁簡單，你連續成個月唔瞓都可以嘅喎。但係，都係嗰句：

半個世紀前，查爾登．希斯頓主演嘅《賓虛》一片成名，就係因為軍事場面夠大陣仗，以後就流行“賓虛咁嘅場面”呢句流行語。

唔講唔知，牌樓組，就自編自導自演過一幕夠墟冚嘅場面，夠晒巴閉。

事緣那年颱風襲澳，偏偏在9月30日。嘩！已搭好嘅牌樓吹甩咗，風雨破損咗夾板，兼夾顏色沖刷不堪。於是牌樓組總動員，搬運工友冒着強風暴雨去現場收拾破片，濕漉漉穿梭運返工場，木工迅速修補，電工趕來用電風筒迫乾，我哋總動員攞住畫筆去填補顏色，然後又再吹熱風筒，迫乾之後立即由運輸工友運返原地，搭棚工友即趕工搭回……。

現場工種多、電線多、畫筆多。電風筒聲、人聲吆喝聲，徹夜燈如白晝，真箇熱火朝天，場面巴閉。畫片件出件入，雨水汗水齊飛，忙碌緊張到唔知老竇姓乜！大佬呀！幾個鐘頭之後就係10月1日喇！

……終於搞掂！外面冇人知道我哋徹夜六國大封相，成晚嚮度“賓虛”！

在下做學生時代要趕功課作業，又要兼趕牌樓，真是苦不堪言。等到做咗教師，不僅全身作戰，還要趕批學生每星期的周記和每兩周一次嘅作文，忙個不休，每日在睡夢中做人，苦呀！

不過，也有“苦盡甘來”的時刻。

越係接近10月1日國慶，越係又忙又辛苦，每屆夜深，多在工地睡眠。

夢鄉徘徊之際，突然傳來口哨聲，呀！仙樂呀！……我驀然而起，為着聽得令人興奮的仙樂！

原來領導人昌哥（陸昌先生）有舖癮，一定要等10月1日前夜，親自動筆繪畫一張“天安門的早晨”。呢個係佢多年嘅指定動作。佢等大家瞓咗之後先至獨自單挑。差不多畫好，天色就光亮了，於是快樂的口哨聲就悠然而出，我等就陪住佢興奮，拿拿臨起身，趕返屋企瞓返一個月內未曾有過嘅靚覺。

我想補充一句：10月1日的早晨不屬於我的——多年來如是。

牌樓組成員來自不同工種不同行業，有旅業、有三行、有公仔佬、有教師、有學生、有職工，正如毛主席語錄講的“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走到一起來了”。

由於崗位不同，大家不常見面，就等到國慶工作召喚，然後又再度相逢，咁即係“一年一度燕歸來”。

就係因為一顆愛國愛澳之心，短期的搏殺居然也產生無窮的精誠合作，深厚嘅友誼情懷。

當年成員大部分係青頭仔，只有三幾個結咗婚，在下當時靚仔一名，常常取笑鴻哥（黃德鴻），佢亦不以為忤，反倒建立咗友誼。後來鴻哥主持《澳門日報》副刊編務，多次為專欄組稿，都預埋我一份。

王司馬（黃永興）當年嚮香港係紅人，得金庸器重，聘任於《明報》美術部，高薪優差，羨煞旁人。金庸又特別優待，讓他同時兼職胡樹儒卡通製作公司，公仔佬之中，佢真係一時無兩。我在港職窘時，王司馬在百忙中常與我午膳見面，諸多關心。要記得，都係佢找數。為咩呢？係一年一度燕歸來嘅連鎖效應囉！

另一位虹哥（鄭虹）更是不得不提，佢對我百般關顧，介紹我謀食，安排我一點收入，又帶我認識廣告界美術界朋友。一個時期，我在佢尖沙咀加連威老道住宅中踎過一會。後來我在澳門幹點小生意，佢又專程託人來澳對我提出忠告和意見。呢啲咁嘅益友，肝膽照人。我與虹哥並無深交，卻又永世難忘。難道“一年一度”咁大威力？都係嗰句——“愛國愛澳”！

以前我哋多用礦物鉛粉作顏料，紅色的珠砂要用酒精搓勻。我哋班大哥則購買“九江雙蒸酒”做工具，開工時真好使；午飯時又乘便嗒兩杯，酒酣耳熱之際，梁惠民老先生盡訴心中情，每念年青時參軍救國，有時老淚縱橫，一班青頭仔鴉雀無聲，頓時趕工去也。

錦哥（盧錦）和昌哥（陸昌）二人係公仔佬“貴族”，衣裝企理，革履照人。平日大家太忙，並無注意。但係，突然某一天佢哋兩位不斷將膠紙在長褲上黏貼把弄，小心翼翼黏去褲上微塵。又用油漆佬常用嘅布碎“威士”擦亮皮鞋……唔，今晚兩位有得飲嘞！果然，夜深歸來開工，的確睇到兩個“貴族”回返，真箇眼前一亮。

在下十幾歲就去工聯寫蠟筆印《工人通訊》，去學聯寫油印歌紙、畫宣傳畫海報，又去水電工會出油印刊物，之後又在濠江中學兼搞壁報、橫額各類美術工作，滿以為嚮嗰方面都算係咁上下啦。

去到牌樓組寫大字，我仍照以往的經驗習慣用大恬筆，筆觸只有一英吋，的確寫到，不過慢吞吞。

鄭虹哥一聲不響，二話沒說，拎個三吋半掃，係咁意落咗一筆，哎吔！何只快幾倍！

那些年，牌樓必定要大篇幅書寫毛主席語錄，面積大，字數多，真係少啲心血都唔得。我認真找來幾個毛主席題字的版本，專心研究佢老人家簽名式樣，綜合學寫及熟記，於是任何牌樓，無論幾大都唔怕，“毛澤東”三字一揮而就，寫得又靚又神氣。看到四處牌樓都有毛主席語錄，辛苦又有何難？

黎鷹、陸波、姚豐三位老弟落“柯打”要我寫牌樓組回憶，三個禮拜都寫唔出一個字，原因有兩個：

一、我已年紀老邁，“眼又矇，耳又聾，低頭寫字頸膊痛”。

二、在下大腸便秘，有屎屙唔出；大腦便秘，有字寫唔出。

豈料催稿一急，竟然欲罷不能，寫極唔埋尾，唔知點收科。念及牌樓組有年青一輩更多嘅貢獻及回憶，未能於本文一一道及，敬請年青畫友多多包涵原諒。

我要多謝歷年所有參加牌樓工作嘅各方朋友，因為咁樣嘅豐功偉績係每一個參與者創造嘅奇跡，係每一個參與者嘅光榮。

幾位前輩已經作古，佢哋嘅貢獻不可磨滅。陸昌、盧錦、譚智生、關萬里、譚立明、李九……謹向列位致崇高敬禮！你哋嘅貢獻將永在澳門史冊上留下閃爍嘅一頁！

大膽講句，成個牌樓組係澳門歷史豐碑，要好好載入澳門史冊，佢哋無愧於澳門同胞，無愧於國家民族，無愧於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