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年,皮萊資完成《東方志》一書,這本書記錄有關葡萄牙人已知所有亞洲地區的資訊,範圍從紅海至日本。皮萊資雖未踏足中國,但他在書中提及這個神秘的富庶之國——歐洲人對中國的資訊很長一段時間停留在馬可孛羅的敘述,至兩百年後,葡萄牙人才對亞洲的資訊再一次更新。作為一名代理商,皮萊資記錄了大量有關中國的資訊。從他的記錄中,到底中國在葡萄牙人的眼中是怎樣的國度呢?
圖1 葡萄牙製圖師Francisco Rodrigues繪製的中國地圖,圖中的河流是珠江,而北面的城市標示北京,但實際位置是廣州。這幅地圖繪於1512 年至1515年,是早期有關中國沿海的西方地圖。
引自Armando Cortesão (ed.), The Suma Oriental of Tomé Pires: an account of the east, from the Red Sea to Japan, written in Malacca and India in 1512 - 1515 / The Book of Francisco Rodrigues rutter of a voyage in the Red Sea, nautical rules, almanack and maps, written and drawn in the east before 1515. London: The Hakluty Society, 1944, p.121,
1517年,安德拉德(Fernão Peres de Andrade)奉國王曼紐艾爾一世(Manuel I)之命,率領艦隊來到中國。在這位“幸運國王"(o Afortunado)眼中,他對開拓中國市場的目標非常樂觀,計劃派人與傳聞中的富饒之國建交,並在中國的土地上建立貿易據點,以打通兩者之間的貿易來賺取龐大的利潤。由於任務是如此“簡單”,曼紐艾爾一世並沒有為安德拉德安排外交使節,而是讓他在葡屬印度1自行找人選。
不過,安德拉德一直未有心儀人選,但與他同行的新任葡屬印度總督阿爾伯加瑞亞(Lopo Soares de Albergaria)卻“推銷"了一名人選——托梅.皮萊資(Tomé Pires)。皮萊資雖然是一名藥劑師,但他在“葡屬印度"時收集不少亞洲的情報,並彙編成歐洲人最早有關亞洲的書籍——《東方志》(Suma Oriental),因而在當時被視為“專家"級人物。在《東方志》裡,皮萊資打聽了有關中國的訊息。到底這位首位赴華大使筆下那個傳聞中的中國,是一個怎樣的國度呢?
從宮廷藥劑師至東方代理商
在打開《東方志》之前,大家或許會問皮萊資的資訊來源是甚麼?
時間回到1511年的馬六甲(見下圖),這個可能是十六世紀世界最大的貿易港口,剛剛落入葡萄牙遠征軍的手上。攻城難、守城更難,當時的葡屬印度總督阿爾布克爾克(Afonso de Albuquerque)由於抽調大軍發動遠征,所以他非常擔心果阿(Goa)的安危,他急需加固馬六甲的防衛,然後馬上返回果阿。然而,這位“東方雄獅”雖然勇猛如獅,但人品也是可怕如獅,大多數人都不太願意受他指揮,特別是防衛馬六甲這事情上,這任務意味著不能出海打劫,因此沒有人願意留下來,阿爾布克爾克只能找一些“新人”來執行任務。
圖2 加雷亞(Gaspar Correia)繪畫的馬六甲地圖,為葡萄牙人在1511年佔領時的情景。
這一年,皮萊資也來到印度的科欽(Cochin)。阿爾布克爾克認為皮萊資是一名“認真刻苦之人",於是安排他到馬六甲工作2 。就這樣,皮萊資被安排到這座新港口,但當他在1512年抵達時,馬六甲的代理商(Feitor)阿努若(Rui de Araujo)卻剛剛逝世,皮萊資接手代理商站的事務,擔任書記和會計,以及藥品管理。
皮萊資能夠前往葡屬印度工作,並得到當地總督的信任,這多多少少與他本人的背景有關。儘管皮萊資不是貴族出身,但他的父親是葡萄牙國王約翰二世(João II)的御用藥師,而皮萊資也擔任過宮廷藥師,負責照顧皇太子阿方索(Afonso);但其後皇太子因意外身亡,皮萊資才漸漸地淡出宮廷。然而,皮萊資與宮廷的關係並未因而中斷,他在宮內要人的推薦下,獲曼紐艾爾一世安排到葡屬印度擔任“藥品代理商"(Feitor das drogarias),不但得到豐富的報酬,並安排三名僕人來服侍他。
國王為何給予皮萊資如此優厚的福利呢?
曼紐艾爾一世把皮萊資派遣到葡屬印度,對國王而言誠有必要。印度貿易開展早期由葡萄牙皇室壟斷,國王每年會派出一支武裝艦隊到葡屬印度獲取東方的貨品,帶回里斯本售賣。代理商的角色,就是協助在當地採購貨品,當艦隊抵達時把貨品交到船上,角色可謂非常重要,他們關係到皇室每年的貿易收入。雖然說葡萄牙人在亞洲的貨品主要是香料,但不少香料本身亦是珍貴的藥材,所以皮萊資在馬六甲的另一項工作就是鑑定和記錄這些貨物的清單3。
佔領馬六甲後,葡萄牙人在亞洲的航線大大擴張。1513年,皮萊資走訪香料產地爪哇,記錄當地的新貨品(同年葡萄牙人發現了中國)。不過,由於代理商的工作非常忙碌,皮萊資往後大多數時間都是留在馬六甲;但馬六甲本來就是東南亞最大的貿易港口,幾乎雲集了東南亞和東亞各地的商人。因此,要打聽有關情報並非困難之事,靠著各家“路邊社”的消息,皮萊資把紅海至中國的所有資訊都彙集成書,把他所認識的東方全都寫在《東方志》裡。
兩百年後中國情報的大更新
在《東方志》面世之前,大多數歐洲人(包括葡萄牙人)對中國的認知是源自十四世紀的《馬可孛羅遊記》,這份幾乎是唯一的文獻一直被沿用下來,從來未有人更新資料,直到兩百年後,皮萊資與其他葡萄牙人才再一次把這些過時的資料整理。
據東方國家講,中國物產很多,土地遼闊,人口眾多,寶藏豐富,講究排場,鋪張奢華,使人以為那是我們葡萄牙,而不是中國。中國土地很多,騾馬健壯,數量龐大。4
皮萊資在寫《東方志》之前未到過中國,但他在馬六甲時已經聽過各路人士透露關於中國的資訊,而人人都盛讚中國的富庶,卻使皮萊資感覺難以置信。不過,來到馬六甲港的中國貨品確實是非常珍貴,特別是絲綢。
皮萊資從商人口中得知貨品的產地:如生絲來自漳洲(Chancheo);色絲來自肇慶(Cauchy);錦緞、花緞和紗來自南京(Namqim)和安慶(Amquem);珍珠產自海南(Ayna);樟腦來自漳州;西安的(Xanbu)的麝香。另外,還有糖、瓷器、明礬、硫磺、銅、鐵、銅杯、鐵盆、扇子和針等等5。
然而,與中國人貿易似乎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皮萊資聞說,占婆、越南(交趾支那)、琉球、爪哇、暹羅和馬六甲的國王皆臣服於中國皇帝,並在每五年或十年會派出使者向中國皇帝進貢,如馬六甲使者則進貢胡椒、檀香、沉香、寶石戒指、天堂鳥和紗等珍品。
這些使節朝覲皇帝時,見不到皇帝的面目,只能模糊地看到簾子後的身影。皇帝從那裡答話,說話時有七名書記員記錄。簽字由大臣(Mandarin)代勞,皇帝既不動手也不看。再次朝覲時皇帝給予他們雙倍的賞賜。使節們把所有貢品留下,但見不到皇帝本人。6
當時,東南亞的朝貢使節主要是由華人來擔任,打聽到朝貢的過程並不出奇,而皮萊資也提及有關皇帝的情報:
皇帝所在的城市叫做『汗八里』(Cambara),城裡人口密集,有許多貴族,無數馬匹。皇帝從不見老百姓,也不見大人物,只有極少數人例外,這已成為習慣。7
另外,皮萊資也寫到“中國皇帝不是父子相傳,也不傳給侄子,而是由常駐北京的王國委員會進行選舉,並經大臣們通過產生。”8這些描述顯然是元朝的事情,但也看到紫禁城的世界有多麼神秘。
這些朝貢的使節出入中國,必須要經過名為“廣州”的城市,當時被認為是整個中國的貨物集散地,也是外國人最熟悉的中國城市。從東方商人口中,他們提到帶著勘合的外國使節才能進入廣州城內交易,否則只能在城外進行 。然而,中國人在沒有得到廣州官府的批准下,絕不可以出海。
圖3 1513年,歐維士(Jorge Álvares)跟隨華人的商船抵達中國,開始了葡萄牙人與中國人的接觸。
從皮萊資的文字中,我們已經看到明朝的海洋政策——「朝貢」與「海禁」,朝廷極力限制百姓與外商之間的接觸與貿易。然而,這項政策的成效卻非常清楚:不論是民間和外商,他們都對貿易有巨大的需求,這促使在珠江口的走私非常嚴重。為了避開朝廷的注意,他們轉到小島上暗中進行買賣,如馬六甲的船隻停在伶仃島、暹羅的船隻停在Hucham 等。
不過,為何明朝會禁止出海呢?
據說中國人下令不讓去廣州是因為害怕爪哇人和馬來人。確實,這些國家的一條船可以打敗中國人的二十條船,聽說中國有一千多條船,各行其是。但他們身體瘦弱,害怕馬來人和爪哇人。確實,一條400噸的船能毀掉廣州,而廣州被毀會給中國帶來巨大損失。10
皮萊資把中國的海上防衛描述得非常弱小,而馬六甲的商人更提議葡屬印度總督派十艘大船去遠征中國。雖然今天看來皮萊資是“口出狂言",但以當時葡萄牙人擁有縱橫印度洋和東南亞的海上軍力,確實有人相信他們能強行打開中國的市場。
在皮萊資的《東方志》中,還記錄了大量有關與中國人貿易時的情報,如中國人的宗教和膚色、衣著和飲食方式、雙方交易的貨物、中國人估量貨物的方式、貨物產地和其他航海資訊等等。皮萊資作為代理商,這些基本禮儀和貿易情報是他較為重視的資訊,內容大多數屬實。
圖4 1515年的葡萄牙年度艦隊,國王曼紐艾爾一世派出新任葡屬印度總督阿爾伯加瑞亞率領十五艘克拉克帆船到亞洲,而艦隊中還包括安德拉德的訪華艦隊。
引自"Livro de Lisuarte de Abreu", 1563.
1515年,皮萊資在馬六甲完成《東方志》一書,並打算帶著書稿返回葡萄牙,在家鄉好好地享受生活。然而,他的好友阿爾伯加瑞亞卻上門請求他出任赴華使節,或許出於對中國的好奇,皮萊資最終答應好友的請求,在1516年跟隨安德拉德艦隊,開始踏上到中國的外交之旅。
可惜,皮萊資再也無法返回自己的家鄉,《東方志》也與作者一樣下落不明,直到二十世紀才重新被發現。
參考文獻:
Armando Cortesão (ed.), The Suma Oriental of Tomé Pires: an account of the east, from the Red Sea to Japan, written in Malacca and India in 1512 - 1515 / The Book of Francisco Rodrigues rutter of a voyage in the Red Sea, nautical rules, almanack and maps, written and drawn in the east before 1515. London: The Hakluyt Society, 1944.
(葡)托梅.皮萊資著,楊平譯,《東方概要》,載於《文化雜誌》中文版第31期,1997年夏季,第15–20頁。
注釋:
1葡萄牙人在十六世紀中的“印度"是指今天好望角以東地區,包括印度、馬六甲、爪哇、中國和日本等地。
2(美)斯圖亞特.戈登(Stewart Gordon)著,馮奕達譯,《旅人眼中的亞洲千年史》,新北:八旗文化,2016,第241頁。
3前揭戈登《旅人眼中的亞洲千年史》, 第243頁。
4(葡)托梅.皮萊資著,楊平譯,《東方概要》,載於《文化雜誌》中文版第31期,1997年夏季,第16頁。
5前揭皮萊資著《東方概要》,第19–20頁。
6前揭皮萊資著《東方概要》,第17頁。
7前揭皮萊資著《東方概要》,第17頁。
8前揭皮萊資著《東方概要》,第17頁。
9前揭皮萊資著《東方概要》,第18頁。
10前揭皮萊資著《東方概要》,第18頁。
更新日期: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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