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2年6月24日,葡人在澳門奇蹟般地擊敗兵力佔優的荷蘭人,是澳門城市歷史上最傳奇也是最決定性的戰役。城內的葡軍是被動應戰,那佔有主動的荷軍將領,到底作出了甚麼判斷,導致這場敗仗?
荷蘭東印度公司進攻澳門的艦隊是在1622年4月10日自巴達維亞(即今印尼雅加達)出發,艦隊共有12艘船,800人。當中包括來自瑞士和德意志地區的僱傭兵約200名,作為專業陸戰士兵的核心戰力。
圖1 荷蘭人進攻澳門航線。(標示為作者所加,原圖來源︰ http://lunamap.must.edu.mo/luna/servlet/detail/MUST~2~2~715~858:A-chart-of-ye-East-Indies-with-the-?sort=date)
到達戰場的日子
艦隊到達澳門水域的日子,是1622年6月22日,夏至。從日子選擇上,不難發現總司令雷爾生(Cornelis Reijersen)有過深思熟慮。初夏,是進攻澳門的好時機,荷蘭艦隊借東南季風自南中國海北上,直撲珠江口,這是帆船時代最快捷的方法;另一方面,同樣由於季風的關係,自澳門往日本貿易的季節已經開始,澳門城內不少市民已乘船出發,城中的守備和動員能力跌入低點。由於需要涉水登陸,6月的澳門天氣開始炎熱,即使在晚上海水也較為和暖,可以減少士兵因為失溫而傷亡。
6月23日,是天啟二年農曆五月十五1,滿月。受到月球引力的影響,滿月的日子潮差最大,漲潮時水位較高,對於登陸部隊來說,船隻可以駛得更近陸地,減少部隊涉水的距離。半渡而擊是舉世通行的軍事常識,因此,減少由船隻到陸地過渡的時間,是登陸的關鍵。滿月的另一個好處,是可以借助月光照明,減少在晚上作業的難度。不過有一點是雷爾生無法預估的,就是6月23日當天澳門下雨。下雨對登陸作業形成的阻礙可想而知,也對當時的火槍操作造成很大的困難,火繩槍需要明火來點燃火藥擊發。下雨天火繩槍就成了擺設。因此,登陸作戰需要順延一天2。但無論如何,依然是一個對荷軍有利的日子。
圖2 火繩點火裝置的特寫。(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https://bit.ly/3QRXryO)
登陸地點
澳門是個狹長的半島,西面、東南面、東北面都有可供登陸的海灣。東南面的南灣直面南中國海,是澳門城的核心區域,佔領南灣幾乎等於佔領澳門。若乘葡人不備或者抵抗意志動搖,直取南灣,大事可成。然而,荷蘭艦隊正面進攻的試探,受到加思欄炮台上的葡軍猛烈還擊;若從半島西面的北灣登陸,首先要途經聖地牙哥炮台,進入前山河水道之後,水道北面就是香山千戶所前山寨,明軍的水師基地,由於當時無法知道明朝對荷蘭攻澳的態度,艦隊自然沒有冒險進入北灣的理由。因此,荷軍從半島的東北面登陸似乎是唯一選擇。
荷軍在6月24日清晨,開始在劏狗環登陸。劏狗環在東望洋山以北、望廈山以東,兩座山之間的一小海灣,登陸之後向南走,就會進入望廈村周邊比較平坦的田野地帶。這片後來稱為望廈稻田的田野,正好可以讓登陸的荷軍展開、佈陣,與城內的葡軍決戰。
圖3 1764年的澳門圖(葡荷澳門之役時,圖中的城牆尚未建立)。澳門科技大學提供,標示為作者所加。
荷蘭整個艦隊共有八百多人,二百多人要留守在船上,因此登陸的部隊共有六百多人,其中有二百多人是專業的陸戰士兵,如寫下自傳的瑞士傭兵利邦中尉(Élie Ripon)。其餘的部隊都是由沒有陸戰經驗的船員組成。600人的軍隊分成九個連隊,專業士兵200名組成三個連隊作為先鋒,其餘400人組成六個連隊組成中鋒營和後衛營3。雖然荷軍這支拼湊而成的部隊難稱精銳,但相對於只有50名專業士兵、100名臨時動員的市民和約300名黑人奴隸組成的葡軍4,荷軍的勝算依然很高。
圖4 16世紀初的瑞士傭兵。(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https://bit.ly/3QGcEmn)
軍陣
沒有確切的資料說明當時荷軍在澳門採用了甚麼陣式。在同時代的荷西80年戰爭之中,荷軍在毛里茨(Maurits van Nassau)親王的領導之下,屢屢擊敗西班牙軍。當時荷軍正是以五、六百人的“營”為單位,將一營士兵分成十列的縱深,隊形的正面有50至60名士兵,這是毛里茨隊形。相對縱深達到40列的西班牙大方陣,毛里茨隊形更能夠適應火槍的使用。
在士兵的分工方面,毛里茨隊形的中央部署冷兵器為主的長矛手,兩翼則配以火槍手,長矛手和火槍手的數量差不多。往後歐洲軍隊的隊形演變,基本以此為基礎,隨着火槍的技術改進,長矛手越來越少,火槍手越來越多,隊形縱深也越來越淺5。根據利邦中尉的回憶錄,他的連隊似乎是在軍陣左翼的火槍手。火槍手需要的訓練一般要比執行白刃戰的長矛手要多。
圖5 荷西80年戰爭中,1600年紐波特戰役中的軍陣。(圖片來源︰Wikimedia Commons, https://bit.ly/3HP6r3p)
戰爭摩擦與戰爭之霧
19世紀的軍事家克勞塞維茨(Carl Philipp Gottfried von Clausewitz)在其遺作《戰爭論》中,提出兩個重要概念,“戰爭摩擦”和“戰爭之霧”,這兩個概念是用來形容戰場上的偶然事件和資訊不透明,這是自古以來將帥無論怎樣計算、籌劃都無法克服的。在短短一天的澳門戰役中,發生了兩件知名的偶然事件。
首先,荷軍的作戰部署似乎相當合理,大概能做的司令雷爾生都做了,於是他身先士卒帶領部隊登陸劏狗環,就在兩軍爭奪灘頭陣地的序幕戰中,雷爾生被擊中受傷,要退回艦上。以17世紀的槍炮的精準度和射擊效率,要在混亂的戰場中針對某一個人進行攻擊,是很困難的,所以雷爾生受傷是一件偶然事件。
此後,荷軍的指揮權轉移給魯芬(Hans Ruffijn)、供荷軍補給的彈藥爆炸,是另一件偶然事件。就算事件如葡方所述,是羅雅谷神父在大炮台上炮擊荷軍引致爆炸,但羅雅谷不可能在大炮台上用肉眼分辨到松山下的一個火藥桶大小的物件,更不可能用17世紀的大炮瞄準並精確命中這樣的目標。究竟誰可以看到羅雅谷在大炮台打出的炮彈命中了荷軍的彈藥呢?那是一個謎。荷軍方面的記述,彈藥爆炸是他們的人員操作錯誤引起的6。
潰敗
彈藥供應成為荷軍戰敗的一個關鍵原因,接替指揮的魯芬沒有及時將所需的彈藥送到前線,加上有部分彈藥發生爆炸,令荷軍的火力驟減。葡軍立刻反擊,居中的指揮的魯芬首當其衝被殺,他的連隊被衝垮,其他連隊也趕緊後撤。當時歐洲士兵普遍使用的火繩槍射速很低,大概一分鐘一發,因此士兵必須排成緊密的隊形,前列的士兵開槍之後,退到後列裝填彈藥,以當時盛行的毛里茨隊形為例,士兵排成十列,就是每十個火槍手當中,同時只有一人在射擊,其他九個人都是在做準備。可想而知,如果沒有整齊的隊形和足夠的彈藥,火槍手組成的陣形一旦被敵人衝擊,就會潰不成軍。
圖6 荷蘭軍事演習手冊“Wapenhandelinghe van Roers Musquetten ende Speissen”(1608年第一版) 中的火槍手,圖中士兵左手手指夾着的,就是燃燒中的火繩,同時右手裝填火藥,過程複雜又危險。大都會藝術博物館收藏(圖片來源︰ 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397372)。
人事與天命
本文嘗試列舉葡荷澳門戰役之中,荷軍作出的各種判斷和決策,不難發現,在進攻澳門之前,荷軍的計劃即使不能算非常完善,但準備至少是適當和足夠的。荷軍的失敗,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某些偶然事件發生在關鍵的時刻和位置上,造就了澳門戰役的戲劇性結局。
儘管荷蘭製圖師 Joan Vinckeboons未曾踏足亞洲,但他根據荷蘭東印度和西印度公司的船員和商人對旅途的紀錄和草圖,繪製了相當多的城市的地形圖、平面圖、港口圖和海圖。這幅地圖的頂部標有 26 個地方,包括陸地和內港,其中不乏軍事訊息,例如1號說明聖保祿炮台的位置及有18門火砲;8號說明加思欄炮台有10門火砲,16號說明聖地牙哥炮台有15門火炮。
注釋:
1. 中央研究院兩千年中西曆轉換https://sinocal.sinica.edu.tw/
2. 林偉盛譯,〈雷理生司令官日誌(1622年)〉,《臺灣文獻》(2003年9月第54卷,第3期),第164頁。
3. 林偉盛譯,〈雷理生司令官日誌(1622年)〉,《臺灣文獻》(2003年9月第54卷,第3期),第158-159頁。
4. Elie Ripon,賴慧芸譯,《海上傭兵回憶錄——一位傭兵的日誌:1617 - 1627》(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09-114頁。
5. 村伸哉,張詠翔,《戰略‧戰術‧兵器事典vol3 歐洲近代篇》(台灣:楓樹林出版事業有限公司,2012年),第72-95頁。
6. Elie Ripon,賴慧芸譯,《海上傭兵回憶錄——一位傭兵的日誌:1617 - 1627》(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年),第109-114頁。
更新日期:2022/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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