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村——路環最早的平民坊

在路環有一處名為“平民村”的地方，建在路環監獄附近的山坡上，由於村內的房屋都頗為破落，往往被人與附近金碧輝煌的路氹區作對比，視作澳門繁華背後的另一道風景。當然，城市中不同的風景往往反映她在不同時代的發展和變遷，若果說路氹城的風景是澳門回歸後繁華的體現，路環平民村則訴說着半個多世紀之前的貧窮年代，依靠國際援助建設的歷史。

圖1　平民村。勞加裕攝及提供。

離島區在戰後的海島市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澳門經濟和建設百廢待興，澳門總督柯維納（Albano Rodrigues de Oliveira）提出“繁榮澳門計劃”，重振本地工商業的發展。不過，在同一時期，屬於海島市的氹仔和路環，相較於澳門市區，她們的發展相對緩慢，雖然氹仔是澳門四大手工業之一——爆竹業的“重鎮”，但兩島仍然有大片土地尚未開發，不少居民依然從事漁農業。事實上，離島區當時連開發上也遇到有很多前設問題，自來水供應、電力供應、道路交通、通訊設施等基礎設施全都相當落後，令離島區不論向工業、航運和旅遊方向發展，皆面對重重困難（這些問題一直困擾離島區發展多年，直到1980年代才有起色）。

為了改善氹仔和路環兩地，澳葡政府在1940年末推出各項建設，如建設柯維納馬路來連接氹仔市區（氹仔舊城區）與氹仔碼頭（今碼頭花園）的交通、發設發電廠、建設氹仔和路環的電話通訊（終可以實現由澳門打長途電話到氹仔和路環！）等^【1】。

在1952年，葡萄牙海外部長羅瑟文（Manuel Maria Sarmento Rodrigues）在巡視澳門期間，特別視察了氹仔和路環，翌年（1953年）工務局局長畢士達（José dos Santos Baptista）向海外部提出開發海島市為新港口的計劃，並獲得羅瑟文的同意^【2】。總督史伯泰（Joaquim Marques Esparteiro）於1953年12月5日公佈成立“繁榮海島市計劃”委員會，推動氹仔和路環的建設，發展畜牧業、農業、航運業和旅遊業，同時要求委員會“選出地方，建設公共平民屋宇，增設學校、街市、警署、花園、公園”，使兩島從鄉郊發展為新市鎮^{【 3】}。

談到澳門最早的平民房屋，大家往往想到台山的巴波沙坊及筷子基坊。然而，很多建設都是澳門先行，離島區的平民房屋建設足足晚了二十多年。在1950年，公共救濟總會（Junta de Providência Pública，社會工作局（Instituto de Acção Social）的前身）擴建巴波沙坊、增建數座新房屋後，有委員指出離島區的貧民數量雖比不上澳門區，但同樣有建設平民房屋的需要，認為有必要撥款在當地建設平民房屋，最終委員會同意撥款10,000元建屋，由海島市行政局局長施雅拔（Alberto Eduardo da Silva）籌劃工程，同時承擔其餘的工程支出^【4】。工程在1951年動工，由夏剛志（Oseo Acconci）以14,300元投得工程承建，並在氹仔亞馬喇馬路（靠近今天的孫逸仙博士大馬路）的地方興建六座平民房屋，這不僅是氹仔、也是離島區最早的平民房屋^【5】。

兩年後（1953年），史伯泰的“繁榮海島市計劃”提出在離島區建設平民房屋，相較於水電系統、道路、碼頭和其他產業設施，房屋建設並未放在發展的首要事項。雖然有商人計劃投資興建300間房屋的平民坊，但海島市因覓地興建而並未立即推行^【6】。

興建路環平民村

路環平民村在甚麼時間興建呢？我們需要先把視角移到澳門半島西北的青洲坊。

青洲坊在1955年發生第二次大火，這次火災距離上次大火不足五年時間，原先重建的木屋便化為灰燼，引發澳門各界反思如何避免火災的威脅。當時，美國天主教福利會（Catholic Relief Services）提出在木屋區附近逐步建造磚屋，落成後讓木屋戶移入這些較為堅固的房屋，這個建議得到澳葡政府的同意，首批竣工的磚屋在1956年3月1日交由澳門教區，再分租給青洲坊的木屋戶^【7】。

美國天主教福利會以國際援助興建磚屋，為政府興建平民房屋帶來新的啟發。當時興建平民坊主要依靠公共救濟總會出資，這對財政本身並不寬裕的政府是一種沉重的負擔，如今有機構願意出資興建較為堅固的房屋安置貧民，這何樂而不為呢？因此，當天主教福利會在青洲完成建造磚屋後，政府讓他們在氹仔和路環興建平民坊。

在1956年11月，美國天主教福利會香港地區負責人鄭濟民（Paul Duchesne）^【8】神父到澳門，實地走訪氹仔和路環考察興建平民坊的地段。經過視察後，他們認為在路環街市通往竹灣的道路（竹灣馬路）上，有一處建有十多間寮屋和菜園的地段，評估認為只要把寮屋居民和菜農遷出，即可立即動工興建200間磚屋的平民坊^【9】。

在選定平民坊的地址後，天主教福利會與路環居民代表商討搬遷該地段居民和菜農，他們提出待磚屋落成後將優先提供予居民和菜農租住，但菜農認為工程令他們需要另覓土地開闢農地，對他們的生計受到影響，理應給予搬遷費用作補償。經過數個月的商討後，居民仍然反對遷離地段，令工程遲遲未能動工^{【 10】}。

為免工程繼續延誤，天主教福利會在菜園附近另覓地段動工，就在菜園對開的山腳，但仍然繼續與菜農們協商遷移來建屋的事情^【11】。又經過一個月的商議後，雙方終於達成協議，平民村首批落成的五十間磚屋將優先給予菜農們遷移入住，之後再拆卸寮屋菜園興建餘下的磚屋^【12】。

經過數個月的工程後，路環平民村在1957年9月1日舉行揭幕儀式，澳門總督白覺理（Pedro Correia de Barros）、澳門主教高德華（Policarpo da Costa Vaz）、羅保（Pedro José Lobo）、陸毅（Luis Ruiz Suarez）等嘉賓到路環出席平民村的揭幕^【13】。除了平民村的揭幕式之外，美國天主教福利會還在路環興建聖母聖心學校^【14】、一座托兒所和一座診所，同樣在當天交給澳門教區接手管理^【15】。

按鄭濟民神父在計劃時所述，這些磚屋的規格與青洲坊的磚屋相同，每間磚屋的建造費用為1,200元，一共建造200間磚屋，但在揭幕時只有100間磚屋，餘下的100間磚屋原本再分批建造，擴建工程其後因選址問題而不了了之^【16】。

圖2　平民村的房屋。勞加裕攝及提供。

圖3　從平民村遠眺路環市區。勞加裕攝及提供。

根據一篇1995年的報導所述，這些早期的磚屋環境相當簡單，每間房屋只有100多呎，屋內只有一廳和一廚房，沒有設置衛浴設施^【17】。由於屋內沒有基本衛生設備，居民必須使用村口的一座公廁，對於高處的住戶急需如廁時，需要匆忙奔下樓梯到公廁，且還要面對公廁可能正在使用中的情況。因此，一些房屋的廚房除了是煮食的地方之外，也承擔洗澡和廁所的功能。

這讓我們一窺澳門半個世紀以來居住標準的變化。過去，最基本的住房條件需要保證“有瓦遮頭”，也有廚房設施，廁所和浴室並不是房屋必備的設施，而房屋內也沒有獨立房間，家人們所有的生活全在客廳進行，如果不夠的話，可以打開門口利用大家共享的走廊。在今天，假如讓大家入住半個世紀的“標準配置”的房屋，相信不少人是無法忍受。

圖4　位於平民村入口附近的公廁。勞加裕攝及提供。

結語

除了平民村之外，澳葡政府與天主教福利會、香港樂施會等團體合作，在路環興建石排灣平民坊和復原新村，但這兩處平民房屋已經清拆。現時，路環的平民村經過大半世紀的使用，很多房屋仍然是相當破落，但時至今天仍有人居住，他們或許如半世紀的居民一樣，只是在城市裡尋找一片有瓦遮頭的地方棲身。

延伸閱讀：
勞加裕：消失的白粉村——從復原新村至隔離中心

注釋：
【1】〈海島市長新猷　開闢氹仔公路　利便船隻泊岸行車交通〉，載於《華僑報》，1948年2月12日，第4版；〈澳氹長途電話　明日正式接通〉，載於《華僑報》，1950年8月29日，第7版；〈氹仔路環　電廠落成　供電問題　大加改善〉，載於《華僑報》，1952年1月21日，第3版。
【2】〈葡海外部批准　興發海島鎭計劃　由工務局長畢士達攜返澳　派員勘測短期內撥欵興建〉，載於《華僑報》，1953年7月17日，第2版。
【3】〈澳政府正式公佈　繁榮海島鎭計劃　十二項建設限六年內完成　包括發展農漁業建畜牧場〉，載於《華僑報》，1953年12月6日，第3版。
【4】陳家然與勞加裕，《澳門平民房屋：建築與歷史（1900 – 1980）》（澳門：遺產學會，2025年），第72頁。
【5】陳家然與勞加裕，《澳門平民房屋》，第73頁。
【6】〈執行澳門五年建設計劃　繁榮海島鎭加速進行各項新建設陸續興工　路環公路下月陳列圖則建費九十萬　商人投資興建廉價平民屋宇三百間〉，載於《華僑報》，1954年6月14日，第4版。
【7】郭立怡、勞加裕與吳秉聲，〈居住正式化：從青洲地區發展探討葡殖時期澳門之都市及住宅政策實踐〉，載於《建築學報》第127期（2024年3月春季號），第72頁。
【8】鄭濟民在1951年4月被任命為負責天主教福利會香港地區的工作，直到1957年由羅民勞神父（John Romaniello）接手。參見何心平，《美國天主教傳教會與香港》（香港：香港中文大學天主教研究中心，2011年），第144頁。
【9】〈美敎會展開救濟工作　撥欵在路環興建磚屋　總數約二百間定下月動工建築　半年期間完成盡撥給貧民居住〉，載於《華僑報》，1956年11月21日，第3版。
【10】〈路環建平民屋尚有問題　建屋地址菜農拒他遷　要求合理解決補償遷移損失費　目前有待商談工作進行暫停頓〉，載於《華僑報》，1957年2月21日，第3版；〈路環建築平民屋地　菜農拒遷問題將解決　雙方進行磋商決定辦法即遷移　建屋工程部份開始實現將不達〉，載於《華僑報》，1957年2月25日，第3版。
【11】〈美敎會路環建貧民屋　決築二百間分期完成　原定菜園地址發生問題暫擱置　覓得山腳新址動工先築一百間〉，載於《華僑報》，1957年3月6日，第3版。
【12】〈路環建平民屋　菜農搬遷問題　雙方協議解決　首批五十間先期完成〉，載於《華僑報》，1957年3月14日，第3版。
【13】〈路環托兒曁聖心學校昨舉行隆重揭幕　高德華主教澳督伉儷蒞臨參加　澳督夫人為聖心学校主持剪綵　平民屋百間昨雖開幕入居有待〉，載於《華僑報》，1957年9月2日，第3版。
【14】該校現已結束營運。
【15】〈路環托兒曁聖心學校昨舉行隆重揭幕　高德華主教澳督伉儷蒞臨參加　澳督夫人為聖心學校主持剪綵　平民屋百間昨雖開幕入居有待〉，載於《華僑報》，1957年9月2日，第3版。
【16】〈美敎會展開救濟工作　撥欵在路環興建磚屋　總數約二百間定下月動工建築　半年期間完成盡撥給貧民居住〉，載於《華僑報》，1956年11月21日，第3版；〈澳當局積極市面建設　準備建平民屋五百間　明年底可望全部完成租給貧民　將來市內破木屋爛艇均須拆毀〉，載於《華僑報》，1958年4月22日，第3版。
【17】陸南德，〈今日離島環境“睇眞D”　路環平民村形同貧民窟〉，載於《華僑報》，1995年8月15日，第4版。